外卖优惠券，打工人经受过的最盛大的服从性测试。

它测试周期长、覆盖范围广。几乎人人都遇到过“一起买奶茶，同事领15减10券，我连配送费都要多收3块”的“不平等条约”；

你每天点开4个外卖软件，经历4次新的失落：优惠劵一天比一天小、门槛一天比一天高，领了一周的大额券，某天再点开就消失得悄无声息。

为了“应薅尽薅”，你换账号、换设备、在社交平台留言“威胁”外卖软件，结果发现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外卖大战结束了，但服从性测试变本加厉了：

京东最近在团购区搞起了“1元购”。活动力度堪比外卖大战刚开始，把瑞幸的网红贝果价格打到了1元，却没宣传没声张，连领券入口都藏得极深。

以为是“东子偷偷送福利”，一对账发现全是“区别对待”：有的人一天能领三次，有的人领了一次券就消失，也有的人始终没有见到过这张大额优惠券。到了这周一，“1元购”的大额优惠突然下架，被网友归因于“网红宣传导致太多人知道这项活动”。

被当成“太多人”的打工人这才反应过来：

“别人薅了两个月的羊毛，凭啥轮到我薅的时候就下架？大额优惠券，到底在发给谁？”

上周日，有着近600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厚皮橙在一则发布的视频里提到，自己视频里用的面包是“在京东薅的1块钱贝果”，并在视频结尾教粉丝如何去京东领取这项优惠。

“分享优惠”本来是件宠粉好事，直到打工人发现，视频发布的第二天，“1元贝果”的大额红包突然从京东页面上消失了。

网友在后台询问活动商家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答复是优惠活动暂时下架，再次上线时间“不清楚”。

京东并没有对红包的下架做出任何官方解释。但有人推测，由于博主厚皮橙的粉丝体量太大，京东“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项优惠活动”，因此才决定下架活动。

薅得好好的羊毛说没就没，“宣传优惠”的博主被当成了“罪魁祸首”。一些人在社交媒体开始集中火力讨伐博主厚皮橙，“别人把价格打下来，就怪你多嘴，把价格打上去。”

面对零星“不该把薅羊毛当理所当然”的质疑声，也有人义正辞严地辩解，“真正的羊毛党也是付出时间精力通过整合各个平台的信息才薅的羊毛”。

平台的隐藏优惠成了“不能说的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红包消失得悄无声息，返场也返得人措手不及：视频发出一天后，部分人表示自己又重新领到了1元贝果，也有人说自己“怎么也领不到了”。在我的京东页面上，7月2日上午显示4元的贝果，下午显示3.9元。

在“1元贝果”成为罗生门之前，几乎没什么人发现，京东在外卖之外还搞了一个到店团购功能。

团购的入口甚至不在京东App的一级页面。你要先点开“京东到家”，第二行标签里才会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团购”。

团购类似于美团的到店特价套餐。你用打折价购买一张产品券，获得一个二维码，再到店核销，自提产品。

但京东的团购体量和美团比起来只能算“闹着玩儿”：整个【美食】页面只有瑞幸、蜜雪冰城、霸王茶姬、永和大王等不超过20个商家。

好在优惠活动力度足够大，足够真诚。

在“瑞幸贝果/吐司团购价4元”的基础上，京东还在团购页面里发放“京爆价专享红包”，满4元减3元。也就是说，一份原价10元的贝果只要1元就能买到；原价12元的巴斯克蛋糕在团购里也只要2块9。

京东团购给了“羊毛党”们新灵感：团购的优惠没有起送价，薅一份是一份；领完不用立刻兑换，能囤。

于是5月开始，京东团购成了打工人的“1元贝果批发区”：每天在京东下单一个1块钱的瑞幸贝果团购券，攒到14个二维码，去附近的瑞幸一口气兑换，再拿回冰箱囤起来，就完成了史诗级“羊毛最大化”的创举。

图源：小红书@一只陶小妮妮

你真正薅平台羊毛的机会不太多，唯独“1元贝果”怎么看怎么划算：贝果放不坏，今天囤了下个月还能吃；1元领没有附加条件，相当于外卖里用来引流的“0.1元烤翅”，但没有起送价，还能天天领。

“1块钱的贝果能有什么坏心思？”

你在领1元贝果中质疑、理解、成为你奶：你奶去超市，送免费盒饭和免费鸡蛋，一定是鸡蛋更香，因为“拿回家也放不坏”；即使家里还有两盒鸡蛋没吃完，免费鸡蛋也决不能错过，因为“拿回家也放不坏”。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免费鸡蛋。

但“贝果1元起”的团购活动悄悄做了几个月也没掀起“外卖大战”一样的水花。知道的人太少，在App里找到“团购”按钮费劲。更何况，要正确领到4-3的红包，还得讲究“点击的时机和入口”。

“到底能领多少次红包”众说纷纭：有人说自己曾一天领到三个红包，都拿来换成了1元贝果，“吃到了时代红利”；但也有人反映，“领到一回红包就消失了。”

红包为了不让你领到，更是演起了狡兔三窟。

有人发现，如果你从首页进入“团购”没有弹出4-3的红包，则可以试试点开“我的”页面，其中一栏是“生活”，在“生活”里选择“特价团购”，此时大额红包就会出现。其他可能的入口还包括：先点开“京东秒送”，再点进团购；或者复制别人的团购页面链接，在浏览器里跳转。

一旦你以为自己琢磨透了玩儿法，京东就又悄悄变了红包规则：

红包一会儿是满4减3，一会儿是满4减2；购买入口一会儿要跳转微信小程序，一会儿在App内；可兑换的产品里一会儿只有吐司、大福，一会儿又有了贝果……

“1元贝果”的学问被网友越研究越深，攻略快够写一部《1元贝果三年模拟》。大促是成年人的高考考场，你从小听惯“不因粗心错失一分”，如今也坚信“不因粗心错失一个贝果”的真理。

冰箱冷冻层里塞下第20个贝果的时候，你知道每一分汗水都有回报。

图源：小红书@一坨肉丸

“薅羊毛”的本质是博弈：越是商家亏本，优惠便越是藏得深，越需要钻研，也就越是说明你赚到。

点开外卖App首页就天降的“大额神券”，真正深谙平台玩法的人早已不屑去薅：要么用券门槛30起；要么配送费、包装费加上后发现只便宜了5毛。

每一项轻而易举的优惠，都已经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购物平台优惠仿佛“鬼打墙”，打工人忍气吞声了多年，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不管和博主宣传的关系有多大，规则三天一变、悄无声息消失又出现的优惠券到底想发给谁？”

今年一月，京东App在上线外卖“秒送”功能的同时，也同时上线了团购。

但6个月过去，京东团购功能依然“尚在摸索中”。

不仅入驻品牌少得可怜，团购里也出现了蜜雪冰城柠檬水“原价4元惊爆价4元”这样莫名其妙、带点冷幽默的“优惠”产品。抛开已下架的满4减3优惠券，团购的价格也毫无竞争力。瑞幸的“15选1”饮品券售价11块9，还仅限自提。同样在京东，通过外卖点一杯瑞幸的价格最低能到5块9。

你不知道京东在干什么，京东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在这样一项“很难想象谁会去用”的功能里，瑞幸1元贝果的出圈，大概也并不在京东的计划之内。

不像声势浩大的外卖大战，人人都能分一杯羹。在这样一个更像是“小范围测试”的功能，更容易让你觉察出在算法面前“人的三六九等”：

“为啥别人领得到的优惠券，我却总领不到？”

京东电商业务的前从业者阿瑛告诉我，发优惠券前运营团队一般会圈定“人群包”。

优惠券不总是让越多人领到越好，当然也不是被常常误会为的“杀熟”——只给新客不给老客发。这里面的核心区别是，要看发放优惠的业务目标是什么。

如果业务目标是拉新，就会给新用户发大额券；如果目标是留存或者唤醒，劵可能就只会发给老用户。

每个互联网大厂都会做用户分层，这并不新鲜。在京东做过用户运营的小杨解释，在京东，他们会监测每一个用户的日活跃度、月活跃度、复购率、下单地区、购物偏向，对用户进行多个维度的分层。

比如爱买美妆的用户和更爱买美食的用户，可能被划进两个“人群包”，拿到的优惠券也不一样。

有时候平台为了“测试”，还会偷偷做一些“随机”活动。比如先给一部分用户发满4减3的券，过几天再发满4减2，观察他们的购物行为有怎样的改变，再决定下次给他们发什么券。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同一时间下单同样的商品，不同的人总是领到不同额度的券。

当你对着自己的外卖App潸然泪下——“这样哄孩子的歌你从未给我唱过”，平台可能已经认定“给你发了券你也不会花更多钱了”。

更复杂的问题是，为什么优惠券会突然消失？

在许多人因为“1元贝果优惠券下架”谴责把优惠分享给粉丝的博主厚皮橙时，诡异的是，真正做出“下架优惠”决定的京东运营却没有收到指责。

这说明大多数人明白，下架优惠券是平台基于自身利益的合理决策。红包消失，最简单的解释是“优惠活动结束了”，“项目的市场费花完了，没钱补贴了，活动就停止了”。

但有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领不到的大额券，别人还能正常领——这意味着你被“踢出了人群包”。

被踢出人群包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你上一次领到了券，却没有使用，或者用券买完东西却退款了，就会被平台判定为无效发券，下一次同样的券就不再发给你，阿瑛解释。

我这才意识到，我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触怒”了平台的红包算法：

在上周用京东满4减3的团购券买了两个2块9的瑞幸巴斯克蛋糕后，我没用上，就申请了退款。这周，当我连续三天点开京东团购时，满4减3的红包没有再出现一次。

拼多多、美团、淘宝也被网友发现存在类似规则。如果你的一些用户行为，比如频繁退款，被判定为“黑用户”后，平台就会不再发放一些大额优惠券。

而你也不会收到任何提示。

图源：小红书@爱吃香菜馅饺子

当然，大多时候“错”不在你——

有时平台营销活动策略临时调整，你不符合调整后的“人群包”，也会被踢出去。也有可能，券只发给这个功能的“新”用户，你上周领过，成了老用户。

平台不能决定一切，你突然买不到某个常买的低价产品，也可能是商家退出了这个活动，或者修改了策略。

如果一项活动引起了太多意料之外的负面舆论，活动也可能会临时下架。小杨在做用户运营的时候，就经常遇到由于大量用户对某个活动功能表示不满意而关停某项功能的情况。

那么，“优惠活动突然被太多人知道”，真的会导致一个电商App停止发放优惠吗？

阿瑛承认有这种可能。

如果一项优惠活动发出来，考核的是新增用户或者成交单量，平台和商家可能巴不得知道的人多。但换一个目标，考核用户留存或者复购，“大量新用户涌入”对平台来说就不是一件好事。

而不少人反映的“1元贝果消失后又上架”，可能单纯只是因为，第一波优惠券发完了。

一般各大电商平台的优惠券都是分拨发放，每一轮发完会做复盘，再决定下一轮的发放数额和人群。

这意味着，假设第一波1000张券被领取完了，中途就会有几天“无券可领”的间隔期。对于运营团队是策略调整时期，对于消费者，体感则会是，“这个优惠活动前几天下架了，怎么又开始了？”

之所以大部分人对这种优惠券的“空窗期”感到陌生，是因为前几年的大额券出现在双十一、618这样的大促节日中。大促的结束时间是确定的，哪一波发什么券、多少张、领取条件是什么，会前置规划好，领取规则也会在发放之前写明，比如“每周五0点抢”。

但日常运营活动没有确切结束时间，优惠券的策略会根据上一批发券效果不断调整，同一项优惠活动也会“悄悄”下架再上架。

图源：小红书@我全都要

比起Labubu，京东们的红包可能才是你最难以把握的盲盒。

你把平台红包当“救星”，拯救你眼馋的奶茶新品、太贵的配送费，和68一份的轻食午餐，殊不知平台眼中你是一个随时变动的数据，用一次次“服从性测试”计算到底多大的红包才能让你花得多，还花得毫不犹豫。“优惠活动都要算ROI（投资回报率），肯定不会让自己亏本的。”小杨说。

当然，至少你知道了平台会监测你的一举一动，调整你的红包概率。下次再点开外卖App发现点了一周的8元奶茶又恢复20一杯的时候，你可以安慰自己，“忍两天，平台就会知道损失了我这个用户代价有多大。”

（小杨，阿瑛为化名）（转载自：Vista氢商业）